史学文化中的汴京元素

--------河南大学历史学院教授程民生在研讨会上的主题发言

     开封作为北宋当时的都城，对周边其他地方和整个国家以及后代影响都很大。开封有两大功能，一个是集聚功能，一个是扩散功能。对于它的集聚功能，学术界已经有很多的研究。我重点讲扩散功能。

　　作为亚洲各国经济文化交流中心的开封，它不仅领袖全国，而且对周边地区也起着辐射作用；不仅影响当时，而且波及后代，在历史上发挥了巨大的带头作用。    

　　第一，在全国的示范作用。开封作为当时的政治中心，不仅是政令的发布之地，还是首善之地。在精神方面，它在文明等各个方面是全国各地效法的榜样，地方州、县自觉地把首都当做楷模来尊崇。地方州、县对京师文明的追求，实际上是政治上、文化上向心力的表现。开封也是当时新事物的发源地，它辐射的强度和速度都是令人惊讶的。比如说流行时装,总是率先在开封创制，然后迅速传遍全国。比如说宣和年间，由宫廷里传出来的一种时装，在开封很快推广，一两年时间便传到了广西。当时从开封走到广西，走也得走半年。时尚是一种共性的追求，这种共性是由京师来决定的，京师引领时尚的潮流，任何新事物都被全国所关注并很快地被模仿起来。    

　　第二，对西夏、金朝都城的影响。北宋当时与西夏、辽国是三足鼎立，三方有战争，但是更多的是文化交流、文化渗透。作为宋文化的代表，开封文明的辐射力穿透国界，它进一步表现在对周边国家和政权的深刻影响。比如，西夏建国的君主李元昊顽固地排斥宋文化，建国以后公然与北宋分庭抗礼。但是在都城建设方面却是竭力模仿宋朝。他把兴州设为兴庆府，各种名号也都仿照北宋。比如仿照开封的名称，以此来体现西夏正统的地位。它在都城的建设规划上是东西长、南北短的长方形，这就是借鉴了开封内城的建造方法。这是西夏学者和宋学学者都认可的一点。开封称东京，洛阳称西京，东西方位是非常明确的。但是西夏的兴庆府也叫东京。它另外一个西平府作为西京，它的方位实际是南北的。但是他不叫南京、北京，非要叫东京、西京。这个和宋朝是相对应的。更令人惊讶的是，西夏首都兴庆府的管理机构居然叫开封府，在他们的心目中好像只有叫开封府，才是都城，才有正统的权威性。开封府成了都城的代名词。另外，金国灭掉了北宋，在政治上、军事上非常瞧不起北宋，但是在都城的建设方面却是竭力模仿开封，设计方案就是模仿汴京，就是它的新首都燕京。最初有关部门提供了一套完整的都城建设方案。但是遭到了完颜亮的否决，他的理想规划是照搬开封，派画工到开封用借画的方式，把开封全部画了下来，连尺寸都标记得清清楚楚的，拿来以后就对照图纸建造，不做任何修改。为了达到神似、形似，还从开封的皇宫里拆下了一批精美的门窗，安装到燕京的皇宫里。     

　　第三，对南宋杭州的影响。宋室南迁以后，开封沦陷。但是开封仍然是宋朝的东京，杭州不是首都，也不是京师。因为，宋朝是从来没宣布迁都的，这是政治问题。所以，开封对杭州的影响是巨大的。除政治制度、经济政策方面外，开封的社会风尚，乃至习俗文艺、饮食、甚至口音都传到了杭州，杭州以模仿开封的方方面面为荣，竭力按照东京的样子建设改造杭州。正应了那一句诗：“直把杭州当汴州。”我用了一个词就是全盘“汴”化。在文体传承方面有着浓郁的开封情结。孟元老有一本很有名的书，叫《东京梦华录》，书一出来就成了一个梦华体风行于南宋，南宋及南宋以后的学者多按照梦华体来记述陈事。梦华录的作者写的是杭州，但念念不忘的是东京开封，比如说耐得翁的《都城纪胜》提到杭州25次，提到开封的是26次。    

　　第四，开封对我国饮食业发展的历史贡献，主要表现在最早形成了中国菜系。一是一些名吃流传到现在。中国最早的菜系在开封形成，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各地好吃的东西都出在开封。它是适应大量高消费的人群和不同地域人群的需要发展起来了，开封出现了一个比较完整的菜系。二是繁荣了酒店业。开封的酒店业数量很多，规模很大，其特点是酒店都面向大街。这在世界历史上也是很有意义的。1997年美国一家生活杂志回顾一千年来影响人类生活最深远的100件大事中，中国占6件，排在第56位的是宋代开封的饭馆和小吃。这如果让我们选我们也选不上，但是在美国选上了，显然，宋代开封的饮食业让他们感到惊奇。再比如宋代很多美食流传到现在。最典型的杭州宋嫂鱼羹是从开封传过去的。北京的糖炒栗子，也是从开封传过去的。

　　第五，对传统文化的创新与影响。主要表现在皮影、官瓷、说书、杂剧。北宋官瓷是宋徽宗时期在开封创制的青瓷巅峰之作，代表了中国青瓷艺术的最高成就。它的技术直接传承到了南宋的官瓷以及余姚的秘色瓷。现在全国各地很多地方都在仿制。北宋官瓷的产生，开创了青瓷的新境界。宋代开封是最早的市民城市，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市民阶层和随即产生的市民文艺，开启了我国文学艺术的新纪元。例如影戏作为商业艺术形式起源于唐。原来是用白纸雕刻的人物形象，单调、脆弱。到宋代开封改成了皮质的、彩色的人物形象。皮影产生在宋代开封，也是在开封真正成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。当时有很多的影戏班子，也产生了很多的戏迷。北宋灭亡以后，影戏南下北上，传遍全国。宋杂剧是各种戏剧、歌舞杂剧的统称，也是中国戏剧的最早形式。他的源头有两个，均离不开宋代开封。一个是宫廷表演的政治色彩浓郁的戏剧小品，就是出自于开封。第二个就是民间的杂班，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赵本山式的小品，是以取笑农民为题材的一种戏剧小品，是市民文艺的典型的艺术形式。戏曲学家认为，戏曲学的崭新篇章是从宋代杂剧开始的。而宋代杂剧是在开封诞生的。大的剧场能容纳数千人，你可以想象演奏的热烈场面。中国的戏剧小说等市民文艺都是在这里孕育的。只有特大城市有很多闲人、有很多闲钱的地方，才可能有固定的大型的演艺场所，农村不可能。宋代话本起源于北宋开封，成为白话小说的源头，这在学术界也是非常认可的，比如《水浒传》、《三国演义》、《西游记》等，这都是宋元话本发展的产物。小说在宋代开封走上平民化，影响力大大强化了，它开辟了中国文化发展的新格局。      

　　第六，是宋词发展的策源地。词是古典文学的瑰宝之一，正像词兴于唐，叫宋词。开封不是宋词的发源地，却是宋词创作展示的中心和发展的策源地，具体表现是：一是改造了李煜的词风，使李煜成为千古词帝。二是孕育了慢曲以及柳永。三是汴京意象成为宋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开封是宋词的主要题材之一。有人统计，全宋词中提到汴京的诗词284处，其中北宋占84.1%，南宋占不足14%。长安在唐诗中出现的频率绝对比这个低。汴京意象已成为宋词不可分割的一部分，这是因为宋词的灵魂和形式都和开封血肉相连。

　　第七，培养的名门望族及其影响。当时名门望族很多，宋代韩琦家族、吴越钱氏、吕氏家族，中原文献学派是南宋三大学派之一。最典型的是有十大刑侦圣地的珠玑巷移民。广东很多大家族都认为是来自珠玑巷的，珠玑巷就是宋代开封的珠玑巷。实际上从宋代到现在，我们找不着有珠玑巷这个地名。

　　第八，永恒的历史名片《清明上河图》。从产生至今，被广为模仿。在明代就已经形成了临摹《清明上河图》之商业化、产业化。现在的《清明上河图》热，也是非常出乎古人的意料的。表现一，代表国家走向世界。上海世博会和国家馆的镇馆之宝就是动态的《清明上河图》。闭馆以后抬到全国各地去巡展，都引起了轰动。第二就是衍生品层出不穷，形成文化产业，这是在中国辉煌的历史上，一幅画能有这么多的文化产业是绝无仅有的。第三就是学术研究世袭不断。第四就是在海外发展成为城市的榜样。美国城市史学家写了一本书叫《城市发展史》，里面引用《清明上河图》作为未来城市理想的说明图。他充满激情地说，“如果生命得胜了，未来的城市将有（当然只有极少的几个城市具有）这张中国《清明上河图》所显示的那种质量：各种各样的景观，各种各样的职业，各种各样的文化活动，各种各样的人物的特有属性，所有这些能组成的无穷的组合、排列和变化。不是完善的蜂窝，而是充满生气的城市。”

　　最后，历史文化中的汴京元素。它是由地域文化扩展到时代文化的，是宋文化的代表，是历史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。概括地讲，汴京元素的内容主要包括：都城建设、文学艺术、市井文明、吃喝玩乐、人才培育。特点主要包括：京师气派、创新精神、市民风格、享乐主义。汴京元素使城市建设人性化，城市生活舒适化，社会文化鲜明化，人民生活有了更多的精神物质享受，核心价值就是城市的解放和人性的解放。中华文明如滚滚洪流，在数千年历史中，不断地有新的去充实，汴京元素就是这个支流之一。东京开封创造、完善、传播了先进文明，为历史文化增加了新内容，开辟了新时代，为中华文明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。 （根据录音整理）